松风暮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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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ong Goodbye

不知如何面对,本来只是个鬼故事。




【台上靠右,唯一打开的舞台灯之下,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单人床,床边是窗。灯光晦暗发黄,台上半明半暗。】

S:下雪了。时隔多年,冬天回来了。

(从左侧上,上台后向窗外张望,之后坐在床上。)

S:万物都没什么话好说,白色一落下来,它们都停止说话了,那些晶莹的寒冷变成了它们的沉默。拖长了的一天、一天、一天,白色的寒冷的一天。我看见外面高楼大厦许多块嵌在玻璃里的整齐的灯光,灯光是许多堵透明墙,我和那些人就这样被隔开了,我们默默无言,看着灯光亮起,默默无言。

S:我曾经很惊讶。世界上辽郁的水面尽数是鲜红的血水,带着消极的腥气,睨着人远远站着不敢下水。一个鲜红的流动的巨眼摊平,水波是四面八方散去的目光,末了目光又有了形,又腥又烈,把人远远逐开。那样激烈的鲜红海水,最后却还是结成无辜白色再次降落。海水太广,太过茫然,波涛向四面八方去,没有边际,让人不确定,让人看到海丧失精神,只想昏昏暗暗寻死,和水一起无穷无尽地红下去。我小的时候,面对海就这么低落。但是我最终没有去寻死。因为那时还有一双眼睛,平静,透亮,因年轻而坦诚得无比温和。那并非海,而是溪流。波光粼粼的红色眼睛,每一次望向我,明亮的小提琴装饰音就在我耳畔流动起来。那双眼睛,我曾经那么爱那双眼睛。仅仅那双眼睛就照亮了整个世界的海。

K:雪落了下来。白色之后,白色之下,红色看不见了。红色的海面上,汹涌着鲜红的凝固的波涛。所有的海都冻透了。从水面直到最深的海底,水滴紧紧抱在一起,掺着珊瑚的尸体和贝壳残渣,红色的水结成坚硬的冰。海底是有声音的,像鬼魂一样,一些细小的缝隙冰吱吱呀呀,你想想看,从几千万米深的海底传来的一丝吱吱呀呀的声音。很奇妙是不是?

S:是你吗?我很久没听到你的声音……再也明亮不起来了。

K:我在海底发出的吱吱呀呀的一丝声音,只有所有水都冻上了,你才听见。

S:可我总在海底。你在哪儿?床下面?

(没有回答。S蹲下去,探看床底。)

S:这里只有灰尘。哦,一本扣在地上的书。是什么书?什么时候落在这里?

K:你应该不记得我……就像你不记得这本书。

S:我好像感觉到了你。你的手指带着毛茸茸灰尘握住了我的手,你的手。你的眼睛,狭窄的黑暗里,有一个不见形体的你。我抓住你了!……你却又消散了。你本该在我眼前,你不该这样离开!

(S神情张皇着魔一样环顾四周,而后捏着书脊黯然坐在地上。)

S:多年之后,这种重逢。我想起一句话,旧梦重温。而旧梦如何重温,旧梦彻底冷了。你带着我从前的憧憬冷成海底的黑暗。真冷啊,冬天猛然来了,我眼里都像有冰。我设想过,如果你还活着,但是想不下去。事实太难过、太难过了。你那么……你。所有的一切,钢琴声,眼睛,微笑,手指……可是你再也回不来了。你是哪个你?

K:读读这本书,你看这一页,这本书,死亡与少女。

S:死亡与少年。一个断气又断头的童话,比那些故事更悲伤。

K:(笑)你变了。

S:很多问题,很多事情过去了。我变了。我大概并没有比从前好多少,只是习惯一些重量。活,生命,这两个词原本在你死后更重地哽住我。但后来慢慢地,问题消失了。“慢慢地”,这绝非一个容易的故事。你的死把我重重摔在地上,重量变得无穷大几乎压垮我。刚刚炸出的一点点火星熄灭了,你居然那样死了。颜色无精打采从我眼前流过,声音丢了调子闪过去了。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它们都过去了。你和它们一起——都过去了。现在的我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可以毫不羞赧地把爱说出口,我却无法对你讲你死后我的感受。为什么呢?你知道吗?

K:我大概知道。我很想说点什么,但从何说起,又说什么好?自由在死亡之后,重新游荡成风,重新被赋予空白。此时此刻我的出现,是个非常偶然的巧合。我们的故事大概在很多年前就讲完了。我不该再出现,我的使命已完成。

S:可你给我留下了疑团,根本无法可解的谜,你就那样死——戛然而止,断得那么突然。我很难过。我不会再在半夜惊叫着你的名字醒来了,我也不想再知道当年你为何而死。只是我很难过。

K:事情已经过去很久。

S:你在回避。

K:真嗣君,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很久之前的一句话。

S:是啊,久到你成了我看不见的空气。为什么你这样冷淡?为什么呢?我永远有很多疑问,可你永远不肯解答。从前你会巧妙地绕过答案,谈星星谈音乐。现在你还是这样,可我不是当年的我。你明白吗?你能理解吗?

K: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S:这比让我再看你死去一次更为痛苦。你为什么又出现?你把我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带走了,你把那眼睛的波光都带走了。你为什么不肯和我好好地讲一讲来龙去脉,不谈玄而又玄的道理,我告诉你我的故事,你告诉我事情的答案。

K:因为你明白我并不“爱”你。我对你怀有的真挚并不算爱。我只能指引你,我只能看着你,而我再也不能因为你感到心痛。你看不见我,我连心都没有。我不再活着。

S:这是一个冷透了的旧梦。

(看向窗外。)

K:我真抱歉。

S:我爱的是一位无法自赎的神祇。我们怀着彼此深深的失落和无奈再次相遇,却发现万事已定,我们甚至拾不起一个旧梦。溪流碎成了海,有形归于无形,多少年过去,很多东西说不出口,我们感知到那些失落和无奈,但是到此为止了。我能摸到灰尘,却找不到你。你永远自由,我永远不自由。

K:你错了。我永远不自由。你还在海面之上背负重量,我不能从海底出来。我对你怀有的真挚——不是爱的真挚。

我将永远懊悔。

(S沉默良久。坐在床上。)

S:我也许该谈谈雪。

K:我们来谈谈冬天。

S:非常冷。你脸上沾了灰。(直直盯着空气中某处,勉强微笑。)

K:(一声很轻的笑声)我在灰尘后面。看到了吗?

S:(转过头看向窗外)看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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