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暮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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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视角

既是演小红帽的故事又不是。

 


 

K:你也许会说死亡是残酷的,是阴沉的,是不堪入目的,可战争唯一裁决胜负的方法,除了大规模死亡之外还有什么呢?你想想看撒旦和他的堕天使军队吧,他们不老不死,被丢入地狱后还意图杀进天国之门,他们的失败不在肢体上,而在铅火、硫磺和闪电交织的失落精神上。撒旦是坚定的,撒旦不死就不会认输。你看,没有死亡,魔鬼便不肯屈服。我输了,我理所当然该死。

 

 

 

 

 

 

 

K:你好。

 

S(迟疑):你好。

 

K:屠夫的儿子、胜利者的后裔,你看着我的时候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你有什么要说,你为何不直接说呢?既然我已落入樊笼,毫无反抗之力,我的利爪和尖牙对你都毫无威慑了——你为什么不说些什么?

 

S:我能说些什么?你的命运、你的死亡的厄运掌握在我手里,而我的命运、我挣扎残喘的厄运掌握在我父亲手里。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有充足的理由,我有千百万个为其他人复仇的说辞,可我找不到一条为我自己而说。对于你的要求,我只能说,我无从说起。

 

K:我来想些话题吧。毕竟,不日我将永归黄泉,死亡会把你我连在一起,我的死亡要紧紧跟随你的余生,我们该多聊聊。比如,我是人类的公敌,你作为人群中的一员,也应得到自己的一份憎恨。个体之间的鸿沟,丢进人群中就悄无声息满了。你们可能无法分享爱,无法分享乐趣,无法分享一切飘荡在空中的、善的东西,你们却足能分享恨。这种对异类、对敌人的公平的憎恶,它无比直接,人与我之族类相互撕扯屠戮,我们通过大量流血和死亡记录我们的输赢。血是有气味的,如果血没有气味,死亡会更加冷冷淡淡,真正像一场醒不过来的长梦。你觉得呢?

 

S:你说的是群体和个体,你们和我们,最后的反问却轻轻一转,回到了“我”之上。如果你要问我的看法,你更应该谈谈你自己。

 

K:非常巧妙,小红帽从来勇气可嘉,头脑清楚却少见。我的确扮演着那样一只狼,是埋伏在你回家路上一只凶恶动物的角色,我用外相和玄谈骗得你的信任,当你视我为和蔼的陌生人、满心喜悦地走向“家”的时候,我应该早已躺在床铺上,用污渍斑斑的床单揩干我嘴边的血了——我该吃掉你父亲,是不是?但你会感激我的,如果事情真如此进展你大概会感激我的。你将愿意为我所杀,你毫不反抗,你心里宽慰极了,你能坦然地死在我手中,一切都因为我吃了你父亲。我把你隐秘的爱和恨,那样一个活着的冷冰冰的人咽下喉咙,你自然能够坦然死去。你得知父亲死讯的愧疚和轻松和恨和后悔和所有情感都不再成为你的负担了,你知道你当即要死。如果你不能对我下杀手,我也许能帮你解脱。

 

S:可是,目前为止,没有人死,只有你被抓住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抓住,你这么富有智慧,远在我们之上,你的头脑和谋略和本领,你的洞悉一切,你怎么被一间简陋的囚笼困住?猎人们聚集起来商议处决的细节,你眼中的“猎人们”正是曾被你吞吃的老迈妇人。弱者的角色突然一变,强者和弱者从开始就倒了过来,最后又为之翻转。好像一只沙漏,翻来覆去,虽然总有变化,沙子还是沙子。你引诱我主动踏上一条死路,先讲讲你的条件,先把智慧的果子指给我看。

 

K:我仅仅是,假想。假想小红帽活在一个安静平稳的世界,假想他的父亲不那么遥不可及,小红帽携着一篮子期待上路,走来走去,父亲却总远在密林深处,只闻声不见人。多么冷酷,小红帽怎能不失望?你走到中途,筋疲力尽,一路虽然捡到几朵花、几颗果子,反被熟知林中规则的兔子和老鼠嘲讽,动物教你辨认毒蘑菇,你却被它们的叽叽喳喳吓住了。你和动物不能相互理解,即使你们使用同一种语言,你们依然不能相互理解。动物遇见你,它们是善意的,你因密林和父亲冷漠的回应心灰意冷,你只能勉强应对,仓皇逃走。这是一场漫长的寻觅,你交到的朋友落入其他猎人手中,再也不回来了。当你最迷失无措、不知下一个路口通向何方的时候,你遇见我。就在这个节点,你遇见我。

 

S:听上去非常不幸。你换了个形式讲我这一些悲哀故事,并没有改善。悲哀还躲在童话天真的外衣底下,请别再讲下去。

 

K:你遇见我,你必然上我的当,最后兴高采烈迎接父亲的尸骸,在我的胃里找到父子重聚的欢欣。既是葬礼,又是大团圆。你觉得怎么样?

 

S:我不知道。我拒绝。

 

K:我帮你想过了,这其实更好。

 

S:我不知道。我至少该谢谢你,你是唯一一个设身处地为我考虑的,虽然并非出于好心。我的“动物”朋友们——他们本来听不懂我的话。他们听见我说的,耳朵里回响的是自己的声音、自己的经历,我得到的答案全是该人旧事,带着过来人的高姿态、充满偏见,不适合我的此情此景。他们是人,所以只能推己及人。我不怪他们,我也不指责你。

 

K:你不该这么坦诚。你很善良,也许小红帽不该这么善良。小红帽最后要和他的猎人父亲一起见证贪婪的狼的死亡,你说不定还会替狼的痛苦伤心,这不该被你承担。你大可当我也是一个听不懂你所思所想的呆滞的人,忘掉这些无聊的设想,我的死就和你毫无干系了。在最后一步犯下无可扭转的错误,我被处死,这很公平。我有死的权利,这是公平的,因为我也意欲置你们于死地。

 

S:我不知道。我只想公平待你。

 

K:那么,谢谢你。

 

 

 

(碇源渡上。)

 

G:约定的时刻到了。他应被砍头。

 

S:不能推迟?不能更改?……我不该多问。

 

K:你不该对我的死抱有遗憾。

 

G:我把剑交给你。

 

S:我宁愿自己去死。

 

K:我拒绝,你不该死。

 

S:我希望,此时此刻,你化身为一只不折不扣的狼,我萎缩成一个失却反抗能力的孩子,而他全副武装,俨然一位猎人。我们的争论就能轻易解决。我打开镣铐,你扑上来,首先咬死我,再和我的父亲决斗,或者死或者逃回森林,养足元气,完成血洗村庄的夙愿。你如此礼貌地要求死,像一只自愿卸下力量的狼,用谅解和宽容凝望我,我下不了手。

 

K:你不得不杀死我。只有这样,从我的头颅里流出的血才能真正染红你的帽子,你才能补上母亲过早离世没能教给你的一课,它叫面对死亡。

 

G:故事要结束了,最后一幕拖得太长,观众们会不耐烦。

 

S:为什么不能改变老套?为什么一定有人要死?如果我把剑丢给观众……我的痛苦仍旧不能被分享。

 

K:我能说什么?

 

S: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说,“不要逃避”。我不是逃避,每次我遇见煎熬的抉择路口,总有人推我一把,推我向他期望我去的方向。每次他们只是希望我随他们的愿罢了。他们需要我。放任我死在随便一个森林的岔道上,为什么不?

 

K:我希望你活下去。我希望。我希望。

 

G:不能再继续了。

 

S:是的。

 

K:再会。

 

【灯光突然熄灭,台上一声钝响,金属掉落地面的声音。】

 

【亮灯,台上无人,仅有一把沾血的剑,地上有血迹。】

 

 【K的声音: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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