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暮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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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灰缸奇遇记

 @失人与倒吊月亮 【烟灰缸、灰尘】大唯QvQ



从S住所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见一条河。一条长长的水泥桥架在上面,两侧罩着绿色铁网。据说,河有六米深。S晚上散步的时候,习惯站在桥边吹一会儿风。桥下的水黑黢黢的一片,隔太高,看上去似乎十分浅。而这时虫声蛙声零零落落,凉荡荡的河风带着沉默吹来,S站一会儿就觉得困了。地段算是偏僻,路灯都没齐备,永远黑不下去的虚灰天色既近又远,而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天像只半圆的灰罩子蒙住大地,河水无声无息,远处看,灯火稀疏,没建好的楼露出混凝土骨架,此处非常寂静,非常凉爽,但看着那灯火远远近近,S觉得心里踏实,有几盏灯能数的清楚,像是不出声的致意,温暖,不需回报,可以带着期待长久守望的。

S下班回来,吃过晚饭,就在桥边走一走。生活规律少人搅扰,局限里自有其乐趣。晚上散步也不太遇见什么人,有虫声相随好像便不是独自出行了。

那天晚上S被拉去聚餐,回家已很晚了。经过桥的时候,看见有人靠着栏杆抽烟。恰恰好好那人旁边一盏路灯,照出似乎是个年轻男子,衣服颜色偏深,头发惊人的亮色,在路灯下显出淡淡旧黄。他面对河水站立,双肘架在栏杆上,手里的烟升出长长的白雾。S在桥一段站住,心里生出许多疑惑,非常安静的,很快像烟雾消散了。

S走过去。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那人反倒先说话。

“你有烟灰缸吗?”他转过脸来,眼睛望着他,很轻松地问,带着微微一笑。大概是眼睛里的神情太真诚,他只显得自在而无轻浮。

S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色镇定,神情自若,不是来自杀的。他暗想。为了缓解尴尬,也扶住栏杆,交叠双臂搁在上面,“有的。”他说,装作不在意瞟了一眼旁人。旁人觉察S的眼光,笑了,没说话,转过去头避开他继续吸烟。

“你……住在附近?”S不自然地试图说点什么。

“也不是。正好路过,这里很凉快。”手里的烟快燃尽了,他盯着河水若有所思。“那么,你住在附近?”他忽然又看着S。

“对。在河对岸。”S回答,对方却好像窥探出他底气不足,神情里带着一点好笑。

一阵风来的厉害,烟头那点光亮霎间就暗掉。

“要到我家去坐坐吗?喝点什么?”S说,心里有点焦躁。因为耽搁太久了?好像不是。因为这人奇怪?好像也不是。因为自己说话古里古怪,倒像多管闲事?

也许。

 

“好啊。那便打搅了。”那人略一吃惊,继而自然地露出笑容,掐灭烟,对S点点头。

S无话,也只好点点头。“这边走。”

 

“我叫K。”K在沙发上坐下,这时S端着一杯水递给他。听罢S点点头,“你喝什么?抱歉,只有汽水和啤酒。”

“汽水,麻烦你了。”K打量着小公寓,起居室兼做餐室,四壁空空落落,唯有靠近阳台有一只大架子,密密麻麻插满CD和书本。

“你要去哪儿呢?刚刚说,是路过这里。”S坐在K旁边,盯着汽水罐子上水珠滑落。

“去城外的机场。不碰巧,公交末班车,只能坐车到这里停下。”K观察了一会罐身,又说,“本该搭计程车离开,看到这桥,反而不太想走。”

S发愣,“桥有什么不寻常吗?”

“不”,K笑道,“太寻常了,没有比这更寻常的了。毫无美感的水泥桥,铁围栏,毫无美感的人工河,全都是人造的,丑的寻常。都无美感,摆在一起倒有点可看。”

 

S不知怎么回答。“知道吗,河水有六米深……看上去不像。”他还在盯水珠。

“你觉得死在水里好吗?”K突然问。

“不好,一点都不好……但是有六米深,这么深的水,有点让人好奇。”S急忙驳回,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这样的对话,从什么开始、到什么结束都完全没差别。”K摇摇头,笑着把汽水放在桌子上。“我可以去阳台看看吗?”

“请。”

 

S看见玻璃里的K又靠在阳台栏杆上点着了烟。他想起第一句话,第一句话关于烟灰缸。想了一想,在碗柜角落里摸出来一个玻璃的,里面积满了灰尘。他用纸巾小心地擦了擦,缝隙里擦不掉,索性不管了放在桌面上。

“在想什么?”没注意时,K已回来了,把半支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那条河。因为没别的可想。”S笑一笑,似乎是第一次笑。

河。这个词在小公寓里清冷地流淌开来,S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屋子里的灯光没有打开。不知哪里的投影亮汪汪映照在墙壁上,也许就是河水,摇荡着,长长的亮道子弯弯曲曲。那条河从不远的现实转移进了这个房间,在K和S眼皮底下沉积起六米的深度。

烟灰缸像是河水中央的一个小岛,半支烟和烟灰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们静静地看着。

 

K转脸看看S,“其实我来自杀的。”S微微皱眉,打量了他两眼,笑起来。“假话。你不是要死,也不是要去什么机场。”

K笑了,像刚见S那样笑了。“那么”,他拿起烟灰缸看了看又放回去,“我要去哪里?”

S盯着K的眼睛,非常漂亮的,颜色美丽的眼睛,像是河里一双亮晶晶的玛瑙。

他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一句话之后会接下去许多句话,每一句话都会把他从问题带离。谈话的河流,在陌生地点和陌生的水流交汇,没完没了,无始无终,只是流淌下去,人造的一条河,沉积、流淌,既不向此处也不向彼。流下去,流到哪里?

他注视着那双眼睛,慢慢摇了摇头。烟灰缸像一个小岛,载着半只熄灭的戏剧性的烟在河水里扎下六米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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