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暮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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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案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啊!还记得那个最后一枪的点梗吗!


杀人案

 

 

让我们放弃开头这个概念,从结局讲起。

结局是,一个人死了。

这符合杀人案的概念。杀人,指向血淋淋结局,作为定语,阴沉沉缀在最前;案,这词说明,杀手和死者都已然被发掘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洗净剥干,解剖台上他们只是两具惨白的躯体。活着的人和死掉的人,躺在法官和陪审团眼皮底下,他们同时闭目合口、在此刻死去了,被伴着啧啧有声分析和判决的手术刀划开脏腑。有罪吗?无罪吗?于是每一条因果序列、每一道神经延展开来的脉络都在死寂里流出鲜血,慢慢地流,不断地流出大有文章的血。审判结束,两具躯体被推进档案深处,血就凝固了。

凝固的血,成为文字,成为教科书上轻描淡写的例子。你好奇地盯着那些解说,关于死者埋下的小小的因、杀人者布置下的重重的局,你甚至想摸一摸曾在死者肠肚里搅扭过的刀,摸一摸死者肚子旁边流出来的干枯的肠子。你是安全的,这桩死亡再也不能恐吓谁了,再也不会有人怕它了——不过是被解剖过的阴谋,它不新鲜了。

可那真曾是稀红的、热腥腥的血。铅字不是铅字,是本该被小心对待的血。

杀人案涉及许多个双方,譬如:杀手和死者,生与死,此与彼,因与果,复仇和报应,巧合与必然。这个案例里,死亡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它同时吓住了降雨的云层和被击打的地面。就是说,双方都因结局的横亘大大震惊。但是只有将这个结局丰富一下,惊愕才能显现出来:让我们这样说,结局是,一个青年,开枪打死了他的同性爱人。

这不是很妙吗?我们期待的就是这个。你的眼睛已经开始发亮了。越低俗、越离谱的故事,越能让我们高兴。教科书的这一页,几个大字,“论杀人的动机和人潜意识的关联”,干巴巴的、冠冕堂皇的理论,你不高兴看。你迅速地跳读着所有概念解说,两三眼还未扫完,不料迎头就撞上一个大故事。

首先,你看到,第三东京市,2028年,11月18日。被告人S,男,2001年6月6日生,因涉嫌过失杀人,于2028年11月18日被逮捕。死者K,男,2001年9月13日生。被告人与死者K关系暧昧。K和S同为特别任务机关nerv的在职人员,职务不明。S因一场地下实验事故陷入休眠状态达十四年,而K在同事故中神秘失踪。但于S重新恢复意识的9月13日,K突然现身于该机构医院大楼。两人再次会面。

非常不错,非常传奇。只是实在太过简略,满足不了你作为读者的求知欲。你开始在脑里构建一场把实验设备炸得焦黑的严重事故,四处浓烟滚滚,身着白外衣的年轻少年晕厥在地上,另一个身影神秘地……等等?十四年前?2014年。那时S和K分明是孩子。后果如此严重的实验,怎么会有孩子被扯进来?这里到底隐去了多少事实?书说了几个谎?

你直瞪着纸面。

十四年,你又想。沉睡中的十四年和谜一样消失的十四年。十四年前,少年时代,青春多么美好。实验室,试管相敲的叮叮当当声里,高智商少年们的恋情。牵扯进高危实验的少年,必定是作为天才少年的人才吧?他们必定那时候就已经暗生情愫。这已经不能再浪漫了,小小年纪遇见另一个人,另一个能在灵与脑双重高度上读懂你的人,那种感觉一定极其快意。“两人再次会面……”你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浑浑噩噩睡过十四年的S,呆愣愣坐在病床上,待到清醒过来,转眼竟早和世界不认不识,又徒劳又满心满眼的无所依傍。然后你看见了K,这十四年来行踪不知的K。K对S微笑着,他宛如十四年未曾离开那样对S微笑。你张着嘴坐在那里,心里沉甸甸绽出一个笑,竟不茫然了。这多好,多温暖,多……

多……什么?你说什么?

“K死于11月18日。案发现场是该特务机构的地下车库旧址,K倒在一辆黑色别克轿车旁,S站在尸体旁边已经精神崩溃,一把口径为0.45ACP的M1911军用手枪在车轮后被发现,枪身上只检测出S的指纹。”

不,看得太快了。你极度混乱困惑地翻回一页,但句子戛然而止。它就是这样坚定地缄口不语,铅字到此结束,两句话之间留下巨大的鸿沟,任你再怎么想象也填补不全。他们再次相遇了,之后,记录一下子到了死亡日期。为什么?那三个月发生了什么?或者说,那三个月也并不重要,开枪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地下车库的光昏昏浊浊,一辆作为旁观者的无辜的车,两个人在昏暗之中,一句话,一句沉默,交谈,不交谈,这些短暂的沉默和十四年、和那些没被写出来的阴谋之间,有什么关联?一个无可推测精神状态的S,站在那里,他的对面是K。他的爱人,他们既分享过少年时代心意相通的快意,又传奇般有了久噩之后的重逢。S站在那里表面平静,手指却紧张地滑进口袋。他拿住了那把枪,扣上扳机,枪口对准站在一盏灯下面的K。K在光明之下,昏暗的光明之下,而他在光明的昏暗之下。嘭!他盯着K倒下了。K临死前带着安详的、明了的笑。这个设想里,S完全是有意地谋杀,可谋杀完全没有道理。枪也可能在K手里,K因为某种原因,譬如说,他感到两人关系将不为社会所容,也许是开玩笑的语气,他拿出了一把枪,也许是开玩笑的语气,他笑着对着自己的胸口意欲开枪,S惊愕极了冲上去抢夺,可你推我搡间,嘭!K被击中了。K死了。那指纹又怎么解释?

你咂咂嘴,摇摇头,面对又一个描述的鸿沟,看到判决是,S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在过失杀人里算判得重了。

翻了又翻,到此为止。这毫无逻辑、毫无道理!你大喊,把书甩在桌子上。没有列出依凭的律法条文,没有庭审记录,没有之后如何,之前又如何。没有上诉记录,没有辩护记录。空空荡荡,满纸所说仅有两句,一是从此开始,二是由此结束。没了。

这个事件如此简单,十四年后,S和死掉的K处于同一个空间,一把带有S指纹的手枪丢在附近。S和K十四年前相识又分离,相遇之后,一起古怪的案子。S和K的名字不见刊载,生平家世也毫无透露。我们仅仅知道,他们“关系暧昧”,而且“S因涉嫌过失杀人,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也许他们根本不曾相爱,根本不曾有相遇时的微笑,实验室里叮叮当当的爱情,没有什么再会的释然,没有,没有地下车库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沉默、争吵。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的见证人是一辆不会说话的车。而车的去向,书一无所言。

那么我们回到开头,开头便是结尾,一个人死了,而我们一无所知。

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用贫乏的想象填补事实间的鸿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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