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暮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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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来电

烟灰缸---sink---


【一部电话放在舞台中间靠右的一只小圆桌上,桌旁,正对观众,摆一把椅子。演员上台之前,台上无光,暗淡一片。这时,台上工作人员走来走去,翁翁幢幢里要有混乱的杂音。

K走上台,摁亮灯。工作人员下台。

K穿着一件医生的长袖白外罩,耳朵上戴着听诊器。】

 

K(坐下,把听诊器另一头贴上电话听筒,面对电话):医生,我是一个忘记了怎么说话的诗人。我要求一切都有意义,渐渐地我便忘记了什么是意义,什么又是无意义。医生,请告诉我,什么是有意义的?

K:电话是有意义的,没有连上电话线的电话是无意义的。听诊器是有意义的,戴在一个诗人耳朵上的听诊器是无意义的。意义是有意义的,诗里的意义是无意义的。

K:那么我们不妨来谈谈诗。诗的开头是这样的,“我今天在地下车库遇见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K:你今天在地下车库遇见了谁?

K:一双眼睛,一双流动的暖和睫毛。睫毛羞怯地冒出棕色的波光。

K:一个棕色眼睛的人。

K:这是重逢了。上次我在桥边散步,几乎被河水迷住的时候,也是眼睛轻轻扯住了我,像我点着的烟不断冒出的长长烟雾,怯怯逗留在袖口。

K: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K:他一定不是诗人,诗人有那样的眼睛便再也不必写诗了。诗的理想是剥离人,剥离人的手指和味觉,堵住人的耳朵,拔掉人的舌头。这样就能变成鸟,变成狮子,变成鹿和溪水。他已有了鹿的目光,多写多说人间的词句毫无必要。

K:这很好。下次再遇见他,我告诉你,你就去对他说这番话。那双眼睛听得懂。

K:可我从他身上嗅出了规律的气息。就是这里这令我困惑,他安于扮演人的生活,从真正的小鹿长成披带人气味的鹿,和人一起读书,然后工作,然后独自生活,他非常完美地如一个平庸的人那样活着。但他的家具,他的电器甚至他的屋子都会对他说话,窃窃牢骚蜘蛛又筑起了网,水槽里住着一只霸道蛾子,烟灰缸里的烟灰变成了蛾子翅膀。无生命的一切都爱他,因为他独特的听觉,独特的耐心和爱。挂钟是可以陪他一起无视时间的,但他毫无觉察,对他来说,钟只是停住了。

K:这也不是问题。下次再见到他,告诉他,你知道他家里水槽被那个蛾子堵住不能泄水,你告诉他,你可以让蛾子离开。跟他一起回家,之后不要离开他。和他在一起,直到他死,直到他再次活成鹿。

K:我能够让他摆脱束缚,变成一双眼睛,一只鹿。

K:那样对你们都好。

K:医生,你在电话哪端?

K:我是话筒,你是听筒。我们在同一个电话里。

K:那我要挂断了。

K:放心,你会找到那双眼睛。

【K微微一笑,摘下听诊器放在桌上,脱下白外罩,站在舞台一侧。】

【S上台,白衬衣黑西裤,非常普通的打扮。

K不下场。】

S(坐下,拾起听筒):您好,这里是碇。

K(在舞台一侧说):你好。

S:……喂?请问有什么事?

K:你大概还记得,我向你借过烟灰缸。

S(沉默片刻):记得……你好。

K:我能和你家里的水槽谈谈吗?

S:抱歉,水槽坏了。

K:不,我是说,我想和水槽里的蛾子谈谈。

S(沉默片刻):为什么呢?

K:因为我是一个诗人,而你是一只鹿。你的挂钟知道。

S(僵住,然后如释重负般微笑):谢谢你。

K:我在门外,能让我进来吗?

S:水槽麻烦你了。

K:并不麻烦。

(K走近,S坐在椅子上,一笑。K报以笑容。)

S:讲一讲水槽,你的诗,还有鹿。

K:水槽里的水积了很深,分许多层,每一层都是水槽的抱怨。浮沫关于你某次用了太多的清洗剂,菜叶关于你忘记洗掉滤网背面的污垢,碎米和泥浆关于你爱水龙头比它更多。它昨天受到了蛾子的恐吓,那只怪蛾子因为同伴的死怒气冲天,用自己的翅膀死死从管道里堵住水流。他太生气,又硬撑了一天,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S(迷惑不解地微笑):你说的大概都对,可你怎么知道这些?

K:因为你身上飘出对话的线头,捕捉到线头,我就能想象。

S:我懂了。与其说你想象得恰如其分,不如说事实就是由你创造出的。

K:你和医生一样能听懂我的话。

S:你的诗是什么样的?

K(思索一会,看着S,严肃地):我非常高兴能遇见你。

S(微笑):你已经不会写诗了。

K:是吗,我的病大概好了。

【K和S开始低声交谈,台上是一种轻松融洽的氛围。他们边说边笑。】

 

【电话突然铃声大作。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

K:除了我,会是谁打电话来?

S:接吗?

K:不接吗?

S:是谁?

【S拿起听筒。K的声音:我非常高兴——能遇见——你——】

【K和S相视愕然。】

K:那是一个来道别的声音。

S:电话不会再响了。你来了,它的使命结束了。

K(微笑):对。

【两人相视一笑,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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