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暮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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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的自白

A既是明日香Asuka也是爱丽丝

 


 


 

【一架螺旋形木楼梯,是那种疏松木料老化发白的颜色,立在台左侧。台上灯光明亮,造成一种虚假的白昼。】

 

(明日香一开始就坐在楼梯中上部的台阶,胳臂和下巴支在楼梯扶手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A:前几天我试图杀死自己,在一个生锈的破浴缸里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濒死昏睡在医院的时候,我做了一个长梦。我梦见我变成了六十岁的老妇人。六十岁的明日香,这简直难想象。说真的,自杀是临时起意。我难以想象衰老的自己,也难以想象早夭的自己。我最好中年死于事故,光辉梦想几近完成或是死在闪亮亮的伟大事业里,而我被时间稍稍风干的容颜依旧没有失去,我还适宜披着头发坐在神坛上被人敬仰,被人奉上虚情假意的尖刻冠冕,‘哦,那个骄傲自负的明日香,她活该早死!’——这是一件好事,我死了也会乐出声的。来自愚人的恶意是我的荣誉。

 

A:总之我们还是来说梦吧。这是一个漫长的梦,但我不允许你们在听我讲故事的时候离席或者打瞌睡。挺直脊背!打足精神!我要开始说了。(她站起身来,面对阶梯,以一种上行的姿态,一只脚踏上台阶。)

 

A:梦里我身子伛偻瘦小,穿着起球了的开襟毛衫,我穿了三件毛衣可我仍觉得身上寒冷。我就这样弓着背,一只手死死抓住扶手,手上青筋都突起了,一只手扶住腰,艰难地借着扶手一步一步拔脚上来,关节里好像结满了锈。

 

A:咔嚓——一声,这一级台阶突然裂开了。我一只脚卡了进去。起先是一只脚,我没有太着慌,我对自己说,试试看挪挪身体把脚拽出来——然而我的腰开始剧烈地撕扯疼痛,我稳不住自己伸在半空中的另一只脚而重重地又踏了下去——木板拼命哀嚎了一声,终于全军稀里哗啦粉身碎骨。我就从烂木片之间,掉下去了。

 

A:不要忙。我以为我掉下去,必死无疑了。梦里这架楼梯,是一家退役军人光荣院里的楼梯。它伫立在妇女宿舍天井当中,像是从一层底部直生上七层去的一株豌豆藤。可笑的是,我掉下去的时候嘴里呼喊的是英语,我手脚飘在空里大叫“help”,那声音又老又难听,我自己听了都绝望。也许这家光荣院在美国。可是这么冷清,冷清得只有头顶巨大的灰蒙蒙水晶吊灯折出的光像是回声,璀璨又满是灰尘,究竟多么老旧的一家光荣院才能在我六十岁的时候仍有一架早在世纪初就该被电梯替代的木楼梯呢?这里的东西都该进坟墓和博物馆去……我心灰意冷地等待落地,等待地面反弹我的时候我内脏受到巨大的力纷纷破碎,等待我老迈的颈子被摔断我的呼吸猝然中止。我甚至匆忙地回顾起了我的人生,梦里的我在十六岁、三十岁之后还有三十年的人生,我和许多男人的露水情缘,我受过的伤,我儿时的洋娃娃,我为什么在晚年一个人要求住在美国一家光荣院,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到了六十岁我一定要问问自己为什么来美国。但它们都过快地离开了我的脑海,我默默哼起安魂曲的调子宽解自己。我太老又将惨死,无人再为我奉上冠冕了。哼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终于充满了离世的勇气。

 

A:可这时我才觉出可怕!为什么我还没有重重地死在地板上……下落无休无止、无休无止,我惊异地缓缓扭转僵痛的脖子向下看,看到的又是什么啊!那样一片黑暗,看不到头,我的视线被阻挡在横向,可那黑暗却有着无尽的纵深,多看一眼就要让人发疯。抬起头来,头顶还是一把灰蒙蒙的璀璨吊灯光。我被弄糊涂了。我踏裂的这级台阶通向哪里?而我已是六十岁的老妇,这套爱丽丝的把戏来的太迟太晚,丝毫不能使我惊喜了。

 

A:爱丽丝,这个名字启发了我,我发出冷笑。非常可笑,一个六十岁的年迈爱丽丝,不体面地踏破楼梯摔进虚空里,虚空过后也许有个仙境等待她去拜谒,多可笑,多荒诞不经啊。楼梯就是兔子洞。那么这个仙境不就是陷阱吗?让老爱丽丝“木足深陷”的陷阱,我要笑得喘不上气了。

 

A:好,好,让我们继续。过了一会,我觉得周身的空气变得更凉也更狭窄了,带有灰蒙蒙的尘土味,头顶灰蒙蒙的光还在。也许我进入的是一条管道——我试着伸出手四处探探,果然摸到了硬邦邦的金属质感。下落速度慢了下来。后来几乎是停滞住了,我尝试扶住管道内壁,我就真的停在半空里了。然后“咚”地一声,我轻轻地落在一个平面上,几乎不感到不适,除了寒冷,这里真的很冷。我猜想,地板恰巧有个大洞,大洞下恰巧有条笔直的废弃天然气管道,我神奇般地停在了管道一个拐弯处,现在我该呼救,我该向管道出口摸索,我该——

 

(另一个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那个声音说,明日香,好久不见。)

 

A:你是谁?你听上去很年轻,像个孩子。我记得你,你叫——我当然记得你。你不该还是个孩子了,我们活过了许多场灾难,灾难耗费时间也耗费青春。你应该很老,像我一样。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像我一样。

 

S:我是初号机。

 

A:哦,没错,你的初号机,你的。英雄的初号机,载入史册的初号机,处决了很多使徒的初号机,很多是多少,我记不清了,请你原谅一个老人的记性。可你怎么能不老呢?你怎么能还是孩子?

 

S:我不是碇真嗣,我是初号机。

 

A:好,随你喜欢。

 

S:我是初号机,明日香,你掉进我的胃里了。

 

A:什么?我头一次知道——我是说,我知道Evangelion的构造之精细,但我没想到他们还会造一个胃出来,这可真是疯狂。你爸爸他们是偏执狂还是艺术家?胃里装什么?备用电源?还是说货真价实的营养液?

 

S:我不记得了。

 

A:那你记得什么?容我想想,记得我,记得那个冷淡人偶,或者,记得你那个早死的——朋友?情人?我搞不太懂你们,事情发生时我不在场,事后变故太多没人来得及告诉我真相。你睡了十四年,醒来老是郁郁不乐,而那时世界不再受使徒威胁了。我始终找不到时机问你。

 

S:他们也在这里。你不要说话。

 

A:谁——我看到了。

 

 

 

(S和K上场。灯光聚在他们身上。二人站在台右侧,似乎看不见左侧的台阶和其上的A。)

 

S:到底需要直面的东西是什么呢?不逃避意味着勇敢吗?

 

K:那是误解,要直面的是误解。你是如何成为你的,那个流动的持续的过程不被他人所知,你要面对的是,他人眼里那个扭曲的平面的自己。不要逃,只是叫你满足他们对你的期望罢了。

 

S:听上去仿佛过于自我,这和他们以前告诉我的不一样。

 

K:这世上太多粉饰过的恶意,一一去分辨是很难的。

 

S:你知道你的命运吗?你知道我们的宿命吗?

 

K:事情其实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已经拥抱过结局了。

 

【A:(震惊地)真嗣也死了?】

 

S:但我们还在这儿。我还在和你对话。我们变成了长驻此地的幽灵。

 

K:这说明,死不是世界的终极,死之后,有一个陷阱,我是说仙境。……你好,明日香,好久不见,其实我们素未谋面,我本是代替昏睡的你而来的。(向左侧点头致意)

 

A:是吗,那么……

 

S:明日香,你还活着,太好了。你没有在三十岁任性地再去自杀,你活到这么久以后了。

 

A:我倒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S: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A:拜你们——和我——所赐,世界和平,显然各种设施更加古怪了,我也变得更加古怪了,但是人还是老样子。人和人之间满是隔阂,人和世界之间充满荒诞。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世间?这仙境,即便是仙境,未免也太过严厉了。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这里不是仙境,我也老得不够格做爱丽丝。到底为什么呢?当年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为什么总是没有改变?

 

A:……他们消失了。(失落地)

 

S:会有人来救你的。

 

A:啊,初号机?

 

【一队人着当年NERV制服上,手持工具,围住楼梯敲敲打打。】

 

A:是谁?是谁在外面?

 

众:有人在里面!

 

A:谁在外面?

 

众:谁在里面?

 

我们这就拆了这层壳让你出来!

 

A:不不不等一下这可是初号机——真嗣——驾驶员——

 

S:再见。

 

众:打开了!一个老妇!等等,一个少女?

 

A:我仍在梦中。

 

【灯光亮起,A重新坐在楼梯上,台上重新只剩A一人。】

 

A:我的梦到此为止。后来我醒来,躺在医院里,躺了很久,直到世界毁灭又重生,橙色海岸上,我看见真嗣。我梦见了,所以虽然我没看见过,我还是问,渚薰在哪里?他什么都没说。

 

A:之后的事实无比漫长,我既不想回忆,也不愿记得了。

 

A:我的梦完了。我已经六十岁了,可是我没有变成梦里那个老妇人,我背负着诅咒永远成为少女,永远不可能成为老迈的明日香掉入初号机的胃里。我永远是一个伪爱丽丝。许多年来,这副少女样貌让我忘记了我该有所成长,时间过得很快,唯有少年人不断改变样貌才能提醒我,被留下的只有我自己。我当年的同事现在已不再联络,他们没几人幸免于难。零号机驾驶员,当时就音讯渺然。连那几台机体也早就报废,不知在何处积灰。我是唯一的“遗物”,保存完好,一如当时。

 

A:现在,我的梦境该被实现了。我应该寻一个清静角落,找一家仍有木楼梯的光荣院,等待我不慎摔下去的那天,等待时隔多年的老友重逢。

 

【明日香走下楼梯,下台。

 

幕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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