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暮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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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lusion

 @失人与倒吊月亮  大唯!!!!!生贺晚了这么久真是抱歉【土下座 我终于交卷啦XDD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e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e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柯克兰写过很多幕剧,却没看过一次演出。这在戏剧界早就成为逸闻,他不和导演接洽,不亲自上剧院为首演致辞,也不和演员交流一星半点角色塑造。他毫无保留地交出剧本的改编权,像一个冷漠母亲把自己的孩子毫无留恋地送出去,半点鳄鱼眼泪不流。他入行时还是个目空一切的年轻人,十年过去,本市大大小小剧场都有他的戏,可每家剧院的检票员都声称他们从没看见过柯克兰先生踏足入内,更不要提坐在人群中间,看一场完完整整的戏了。曾经陌生人贸贸然问他缘由,比如,在一些不得不出席的晚会和座谈会上,记者一瞧见他,就一定要多嘴问这么一句,“您到底为什么从不看您的戏演出来呢?”颇为诚恳,几乎像他远在乡下的姨母问他为什么多年独身一样掏心掏肺的关心直贴到脸上,柯克兰也懒得多说,板着脸昂着头不发一语走过去,第二天照例对着报纸上“剧作家柯克兰为人倨傲”之类的报道大皱眉头。当他不得不给个答复的时候,他往往严厉地盯着对方,几秒以后,轻描淡写说一句,“最好的演出在我脑子里”,如此一来,就可让对方叹服点头急匆匆在本上记下许多,危机也就这样告解了,“倨傲”立刻变成“艺术家的孤高坚守”。说来可笑,他这句话变体无穷,可长可短,数年来换了许多副面孔出现在各类报道上,仍为大家津津乐道,喜新厌旧风气盛行的戏剧圈子里一句话能风行如此长久,真算得上逸闻里的逸闻了。

柯克兰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初因其先锋派作风的莎剧改编引起瞩目,后来,他反而写起了传统的五幕剧。可是传统的体裁底下是新派的疯狂与灵感,独特的恋物癖和畸人形影不离。剧里有喃喃自语对着水龙头抽抽搭搭诉说爱意的独身青年,也有整日蜷缩书橱里,不肯朝门外迈步的暮年老教授,而他所有的剧本中,总有一个全能神般存在的女性,她出现在不同的戏里,外貌迥异,分享同一个名字,搀起畸零人岌岌可危的前途,给他们箴言劝诫,她叫“娜塔莎”。娜塔莎们鱼贯穿过柯克兰所有脱离常轨的想象,伸出柔软洁白的宛如命运女神一般的手,可怜人眼前蓦然看见了新的光明,世界悄没声变回来了。起死回生,指点迷津,这都是娜塔莎的功劳。观众们并不厌烦这样一个重复出现的人物,他们甚至焦渴期盼娜塔莎身披薄纱翩然降临舞台,对哭泣的主角好言相劝,你并非无可救药,你需要的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每每听到这句话,观众顿感舒畅熨帖,仿佛自己正是台上的颓然主人公,而被救赎的正是他们。于是,剧院散场往往出现这样的情况:观众忘记了主角的疯狂尖刻和恋物癖和种种象征,只记得最后的全能神娜塔莎,交口称赞的只有娜塔莎的神妙与美丽,再也不提“没看懂”——这件从前最让他们头疼的大事了。“看没看懂”再也不是看戏的焦点了,也不再令任何人感到羞愧,他们只要娜塔莎。为什么不谈娜塔莎,而去谈这个戏的内涵?不懂行的人乍一开口,就惹来旁人纷纷嘲笑。娜塔莎就是戏剧,娜塔莎就是戏剧的终点,大家(从文艺界人士到普通人士)达成了坚定的共识,谁也不能轻易否定。

娜塔莎,娜塔莎,这个名字化作神谕,青年人梦里也苦苦追求的女神的名字就是娜塔莎;老年人忘记了少时初恋,也索性管那日渐模糊的倩影叫娜塔莎;中年人游走红灯区,偶然听说有姑娘名唤“娜塔莎”就眼前一亮。为了迎合观众,各大剧院不约而同地总让同一个女角饰演娜塔莎,久而久之,这个幸运的女角理所当然成了全民爱慕的女王。

然而只有柯克兰知道,剧作家亚瑟·柯克兰知道,娜塔莎真实存在,远非舞台上那个演技夸张的女角可比。娜塔莎,娜塔莎,他的灵感之火,名字轻轻点过上颚,三个简单音节弹出,她就出现了。

“那么,这次你又要写什么样的厄运?”她站在他书桌旁边,过了一会,开口发问。

“写我的厄运。写一个作家,爱上他笔下的女主角,在每篇戏里苦苦追寻,女主角只会象征性地对作家的化身予以拯救,却对真正的厄运视而不见。”柯克兰面无表情,一只手捏着钢笔在书写纸上戳来戳去,眼睛望着面前颜色淡得要时刻消失的少女。少女垂下眼睛看着地板,淡淡答道,“您写了十来年了,有必要再写吗?”

“娜塔莎,你是谁,为什么我总能看见你,在我眼前,白天的幽灵,误入城市的林间仙女,常常沉默,不动不说话——”柯克兰站起身来,背对着少女,突然开始富有感情地说道。

“您又开始朗诵您写过的东西了。”少女轻轻一句话,“您没什么事,我将要离开了。”

柯克兰转过身来,妥协似的,“不,等等,你难道不厌倦这种重复?你只出现在我的眼前,只有我看得见,你的存在针对于我。既然如此,消失有什么必要?”

“可你将我呈现在所有人眼前了,我就是娜塔莎,当所有人都为你的幻象感动,那么每人都有了一个娜塔莎。台上的娜塔莎不是娜塔莎,而这个名字,我的名字,就是我的形象。娜塔莎变成了幻想的名字。”淡得快要消融在下午光线里的娜塔莎这样说道,说着和她在戏里并无二致的神谕性台词。她悬浮在空中,神情淡得像一汪冷水。

柯克兰深深叹气,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稿纸堆。

“所以我从不看演出,那是对你的亵渎。”

这是一个孤独的剧作家和他孤独的缪斯的故事。剧作家公开地写着秘密的情书,每个人都从中读出各自的爱。盲目的爱代替理解成为盲目的共识,甚至狂热。在剧作家的幻想里,娜塔莎和无数个生境潦倒的他心意相通,他们切切实实地爱着彼此,在他和她都不存在的舞台上,他们永远相爱。娜塔莎从何而来?答案简单明了,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缄口不语。

即使日后,剧作家死了,人们从狂热里清醒过来,女神有了新的名字,幻影作为爱仍然存在世间,永远存在——它是不朽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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