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暮时起

我看你的故事犹如隔岸观火，看你经受失败与诬蔑，却还怀着无尽的期待和喜悦设想你的一生，假意以为你其实是个反叛者。传承，我设想这个概念不再是一种水流或溶蚀个人英雄主义的液体，它化作一座重重叠叠的楼厦，结构沉重又不稳固，有好事的神明从人世间取来泥沙与珍珠装订成册，悉数藏于其中。为人师表的便被拍进册页之间动弹不得，年年岁岁月月天天，重压之下渐渐失水、枯干，变成颤颤巍巍薄薄一页，仿佛鳞翅目昆虫残存的翅膀，无辜瞪大一只威慑性的斑眼，看向黑压压的字里行间，突然飞出纸页吓翻书人一跳。请把我翻回去吧，请让我仅仅标记原来的那一页吧，这些尸体如此窃窃私语，有气无力，像从来没感受过目光注视一样发着抖。这样孱弱无趣的历史、概念、记录方法，我不乐意看，我以为你不在其中。

你是活生生的，跳脱的，富有偏执的热情的。是从故纸堆里长出来的，非但没被夺取鲜活，反而抽枝发芽，自顾自绿起来了。你的冷是你的热，你的锋利是你的温和，你的可爱便在于相反相成。有时候我猜想你其实是神明本身，不耐烦看一种因果循环无穷无尽的反复，索性自己跳将下来设新的陷阱。你的灰心仿佛也发着光，从头至尾，靠着细节拼凑，不费气力就为自己写了一出格外圆满的三幕悲剧。第一幕，青春。第二幕，反叛。第三幕，完美自杀。你为什么活着？如果我问，你会冷淡地瞧着我，像猫打量擒在爪子下的老鼠，也许吧，你说，活着是为了证明。

一个冷淡的异端，成为异端实则需要更多的热情。回到第二幕，你一个人的反叛，独自撬起一艘沉入水底的大船。缠满水草的桅杆岌岌可危地竖立起来，贝类像肿胀的皮肤一样紧紧贴在船舷上。没来得及跳入水中的鱼在甲板上白费力气弯扭身体，可是阳光是严厉的。你也是。秘密航行的船从海底浮出来了，独掌大局的船长独自眺望未来的航向，谁也不知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证明了，我想，你证明了一种生命的完整方案。一连串的缺憾相互勾连，最后镶嵌在一起，为不可能完整的死亡画上一个圆满句点，最后，你甚至奉献出自己点缀他人的胜利。你借人之手为自己举办了一场绝佳的表演，一场堪称为你整个人生增光添色的谢幕演出。我看到结局，你的死本身变成一场葬礼，死即是葬礼，重点仅仅是仪式感。

只赞美你，不赞美标本或者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