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暮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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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变衍生】人海啊,人海

想写这两个人的我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剧本二人口吻基于人艺表演风格
 
人海啊,人海 
  
(基弗独自站在台上。横生枝节的欢宴已经结束,剩下的是东倒西歪的扶手椅、脏兮兮的桌布和小推车里满布指纹的高脚酒杯、刀叉和黏糊糊的碟子,只打开了几盏脚灯,这些东西像沾肉带血的骨头那样一语不发,泛出微弱而污浊的闪光。基佛打量了一会儿,他手里捧着一个笔记本,脸上挂着讥笑,摇摇晃晃爬上桌子站稳站直,像要对这片被热闹屠戮之后的遗迹发表演说。) 
  
  
  
基弗(面对观众,读): 
  
  
  
格林渥,你是个律师,我猜,比起具体而微地设想生活细节,你更擅长颠倒黑白,帮助愣头愣脑的哗变犯摇身一变成为英雄,别管自己心里多不痛快,可你毕竟获得了掌声。你是聪明人,你多聪明啊,一眼看出我才是藏得最深的阴谋家,玛瑞克相信我,他真可爱,你没看到他最后端着杯子没精打采的样子,你也没看见大家匆匆作别,说“再见”心里却满想着让对方立刻去死、让这一页耻辱书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给翻过去的精彩表情。你一开始就什么也看不见,被崇高的英雄主义和蓝天飞行的雄心占据视线,你还能看见什么?那我讲给你听。假设你是我吧,你看魁格他站在甲板上,正站在烈日下面刁难我们,吹毛求疵,立眉瞪眼,你就像看见一个有胳膊有腿会讲话的人形“生活”处处跟你过不去,用一把钝刀慢慢割你的肉。可如果你真的红着眼睛举刀逼近他,像玛瑞克那样冲上去“捍卫正义”,他又可怜兮兮地、挂着求饶的笑表示一切不过是考验,他当然爱护年轻人,希望他们前程远大。钥匙是无辜的,电咖啡壶是无辜的,草莓是无辜的,沉入大海肚腹的小木箱也是无辜的,人有罪,你说我们有罪,因为我们审判了自己的舰长完全出于违反纪律的不满。可是你看,你不用看,或者你也能体会,一个律师在军队里不遇上点麻烦怎么可能呢?你太聪明了,太惹眼了。“生活”会自动盯上你的,更加恬不知耻地试探你,折磨你,非得要你学会低头做人——你应该懂得比我更多些。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厌恶积累成恨意,像恨一只捏不死的蚂蚁,像恨你不断妥协、最后藏了头又露了尾的人生。如果你也在我们之中,你绝不会记得正是他保护过你年迈的老妈妈逃过一劫,你只会在暴晒之下暗地咬牙切齿,为自己白白遭受的一切抱撼,去他妈的!你这么聪明,我保证你会的。这里一个英雄也没有,全他妈是小人,格林渥,连你也不例外。你真觉得他伟大?说实话吧,你只是觉得我更无耻。 
  
格林渥(坐在一张离桌子较远的扶手椅上,带着醉态):小说家,我欣赏你的才华。你很会讲故事,也很会煽动人心,痛苦的情感经历能把所有旁观者也拽入你的阵营,夸奖他们、给他们一点甜头,委婉又悲愤地鼓吹自己的无辜和可怜,这里这么黑漆漆、冷清清,光听你讲我都能感到太阳的炽热了。这本书会让你火遍美利坚、娶上女明星的,一定会的……哦,原谅我随便这么瞎说一通,我从来不看小说,我只看庭审记录,那可比小说有趣得多了!上尉,虽然你本人没有在法庭上做你这番演说,我倒觉得你这些话我已经看过成百上千遍了,你说的话其实跟那些重刑犯在法庭上讲的如出一辙!你别生气,既然你都说完了,你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丝毫做错的地方,最后败露,仅仅是运气不好。真的,上尉,你是不是这样想的?你不是错在公报私仇上,你是错在运气不好上了,玛瑞克欢欢喜喜成了英雄,我却从一开始就讨厌你,玛瑞克不赢就白白送死,玛瑞克赢了你更能大张旗鼓卖你的书,聪明的是你,我是个小人,不愿意看血腥场面,我比不过你。 
  
基弗(冷笑,合起书坐在桌上):对不起,格林渥,我说错了,由于怀疑你编造事实的能力,就这一点我向你道歉。律师和小说家是同一个职业的两种面相,都靠讲故事起家——凭空组织来龙去脉。律师锋芒毕露、显眼、咄咄逼人,而小说家和善低调、隐蔽、躲在角色背后说话。我藏起来了,你却做不到,虽然我们干的是一样的事情,你在法庭上扭转重点的本事不亚于玛瑞克当机立断撤了魁格的职,真是力挽狂澜,好一对难兄难弟,玛瑞克有你来洗刷罪名,你呢?你自己为自己辩护?真可怜,格林渥,作为律师竟被同行质疑职业道德,本来心里就够煎熬的了,没有一个人站在你这边,最理解你的人说不定只有我了,你需不需要我替你的良知作证?别客气,乐意效劳,我不会冷淡地称你为“被告”的,不会的。 
  
(随手抓起一只空杯子)我会说,格林渥是一个出色的律师,具有极强的正义感,他不情愿看血腥场面,却亲自上场,步步紧逼,成功在精神上摧毁了一个资历丰富的舰长,全场无一人不目瞪口呆,不用买票就看了一场结局陡转的大戏。格林渥无比出色!短短四天,用有限的物证拼凑起一个故事,一个大风大浪、大起大伏的好故事。律师也得讲故事,怎么把我打好的这件紧密细致的哗变牌毛衣拆成细线,连扎手的证人也一并捋顺了,重新编出一套英雄传说?这是我极为自豪的一道难题,格林渥你答得不错,编得更不错。我很高兴,我现在才感到我的愉快不在于魁格被推下水去再也浮不上来了,而在于——我巧妙地写完了我的故事,正好被另一个聪明人逐步拆开,恰恰好好、完完整整,一点儿不差。恭喜你格林渥,你是个人物,我还要谢谢你。敬格林渥的聪明脑子!敬所有的故事!敬这场哗变! 
(一松手,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格林渥(躺在椅子上,无动于衷):对不起,小说家,我收回我之前的“欣赏”,我也说错了,但我才不假模假样道什么歉。作为小说家,你不怎么样。与其说律师和小说家都擅长编造,不如说他们都更擅长表演。别提“我们”,我跟你多少还是不同的,你是英雄,我是小人,我要表演一个总是在问不合时宜问题刺激证人的律师,神不知鬼不觉地套出话来,你却得表演一个谄媚的、自以为是的软骨头文人,太平洋都要烧起来了,你还挺高兴地盘算着小说,真是有胆有识。我要陈词、要辩解,要诱导和反击,你呢,你甚至不敢直呼玛瑞克的名字。讲讲《人海啊,人海》吧,你没有必要在别的事情上激怒我,不如讲讲你自己。我说你不怎么样,这和情节本身关系不大,哗变够精彩了。问题是人物塑造。我不懂小说,我只了解人是怎么回事。所有的角色都被你剥了一层皮,活该受你调遣折腾,因为他们都不如你。你眼里,大概魁格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玛瑞克是个有勇无谋的混蛋,凯斯和斯蒂威勾勾搭搭不顾脸面,厄本软弱得像一块擦脚垫。大幕拉开,证人一个个上来,审判本来是按你的预料发展的,所有人都比不上你,都不如你雄才大略,无形中一步一步推着这艘老掉牙的舰艇栽进无中生有的深沟。小说家中的三流就是你这种人,你又不是小学生了,怎么还是学不会这些孩子都懂的道理?人是人,不是物件,不是实验用的小白鼠,自己得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拉别人下水、抓别人当替罪羊都是不对的——对你,我没有别的可说,我说服不了你,你就像一块浇筑成型、牢牢固固的水泥块儿,除非敲碎你,碎得痛痛快快,碎成渣才行,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基弗:你这倒提醒了我。我为什么不把你也写进故事里来呢?这么一个头脑口齿都像刀锋一样清楚的好律师,不可多得,绝对精彩。首都华盛顿最有前途的青年律师,怀着一腔爱国热情参了军,却被不怀好意的军队系统折腾得够呛。这位青年才俊书念得不错,开飞机不怎么样,烧坏了自己的手。失意事紧跟着一个接一个,手上烧伤还没好,又接了个烫手的案子。打赢了官司,自己心里特别难过。后来他回到了空中,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战争会胜利的,但是律师会不会正好死在胜利前夕,被敌人的炮火击中,一溜烟掉进深海?这相当合情合理,不是吗?他不擅长这个。他擅长辩护,最后一次出场倒落得非议。这么一个富有悲剧美感的英雄,才是真正的失意英雄。魁格不是,他太拘泥于琐碎了,太平凡,不够抓人眼球。有你在,我就不必写他了。格林渥,我为你的将来担心,一点虚假不掺。你的正义感迟早要让你遭殃的,你瞧着吧。 
 
 
格林渥(站起身来,把小推车里的杯碗盘碟一个一个拿出来,一个一个丢在地上,边丢边说):算了吧,基弗,算了吧,我真不愿意叫你的名字,好像我们很有交情。说起来,跟你最有交情的反而最惨,看看玛瑞克,我现在觉得玛瑞克是个英雄了,他知道你是个什么人,还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这些。如果你我也是一出戏里的人物,我觉得你一定是那个作家——或者干脆这么说,上帝——和人大吵一架之后满怀愤懑写出来的。死有什么难的?要是我不为玛瑞克辩护,他很可能被判死刑,或者蹲几十年监狱,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被你毁掉的英雄太多了,小说里多一个我,我觉得像多了一个奖章。可以,很好,你当然可以写(停一停手上的动作,看着坐在桌子上一脸兴味盎然的基弗),你自己证明了额头上的印记、那个被放逐的印记,所有人看到你都要杀你,可是你死了又要再次复活被杀的印记——永别了该隐,你这条路才是死路。 
 
 
 
(推倒小车,玻璃瓷器碎裂的巨响,格林渥瞪着基弗) 
 
 
 
基弗(站起来):永别了亲爱的律师,我不愿意写你,真的,你花钱请我写,我也要拒绝了。你太聪明,我写你会恐惧得浑身发抖。我没想到能和你说一句以上的话,我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空无一人的……空空荡荡的……这里。你是谁啊?你是玛瑞克吗?谢谢你玛瑞克,谢谢你这么晚了回来找我,别担心,我这就回去了。(迅速地握了一下格林渥的手,趁着对方目瞪口呆的当儿大步离开了,根本不像一个醉汉) 
 
 
 
格林渥(回过神来使劲在桌布上擦了擦被基弗碰过的那只手,那也是他受过伤的右手):简直莫名其妙! 
 
(格林渥下场,幕落)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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